刚开始录张中行的《补学集》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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弁biàn 言
记得名人别号有“老学”,是宋朝陆放翁;有“晚学”,是清朝吴让之, 我效颦,以“补学”名一种杂凑的选本,有借光的旧意,还有往昔曾学而没有学好,所以须补课的新意。往昔曾学是泛说,变为具体,就要触及都学了什么以及学得怎么样。我于 1931 年暑中考取北京大学,走入沙滩红楼。红楼,文学院也,其中文史哲不分家,或分而未能划清界限。“小子何如”,就随着其时的风气走,在课堂,听了不少乱七八糟的,在图书馆的内外,读了不少乱七八糟的。四年之后走出红楼,旧习难改,或竟是越陷越深,还读了不少出于高鼻蓝睛的。像是该结一下账了,我自己算了算,正好是《汉书·艺文志》论杂家时所评,“及荡者为之,则漫羡而无所归心”;这太文,不如用寒斋中女主人的,是“样样通,样样稀松”。
幸而到行年四十而不惑,迎来伟大的时代,有学不如无学(非佛门之不须再学义),不稀松反而不如稀松。我即以这稀而松的知识和能力,应付小事,编课本、写语法小文等,应付大事,写交代、检讨、学习体会,以至小字报、大字报等,似乎都没有感到为难,捉襟见肘。专就这一方面说,正如唱别姬的项羽,“学书不成”像是关系也不大,也就可以飘飘然了吧?
意中或意外,伟大的时代也会过去,山呼万岁换为写一些自己的胸腹内之私,甚至褒哪个不入流的,贬哪个依教义应该入列传的,可以不加冠发往什么地方了,我“情动于中”便想“形于言”的旧病复发,有时也就拿起笔, 在稿纸上涂抹。语云,既在江边站,便有望海心,这是说,在稿纸上成篇, 就愿意效所谓作家之颦,爬上版面,以便能够尘各类高明的慧目,连带的得一些买饭不饱、买酒不醉的稿酬。但这就必致引来个无法躲避的问题,是所尘之目乃高明的慧目,自己的不高明就难得遮掩。怎么办?述(指说别人的) 而不作也许是上策,可惜我信受《庄子》“勿言难”的大道理而不能奉行, 不作的路就成为此巷不通行。剩下的路就只有一面写、一面学,即所谓“补 学”。十几年来,我就用此急来抱佛脚的补学之法,不只写了一些专题的书, 还写了不少题材庞杂的零篇断简。赖编辑大人和读者都宽厚,这零篇断简集到一起,竟也能印成本本,而且,据说,真就有不少高明肯赏以慧目。
肯赏以慧目是书斋中刺绣文时说的话,换为倚市门就要说有人(纵使数目有限)肯买。有买的就有印的,就有编的。万想不到我尊敬的老友吴小如先生也被挤上主编之位,告知所编的系列名“散文杂著”,杂著者,可有些学术意味也;重要的是煞尾一句,决定收我一本。老友之命不敢抗;至于报命,就又要靠徐秀珊女士。她考虑到学术意味,说这样也好,是集成,与已问世的那几种相比,可以多一些新意。原则定,然后是共同选,排定次序; 其他技术性的工作由徐秀珊女士一个人包。书名是最后拟的,因为沾“学” 的边的多篇,都是“补学”之株结的一些小果。说果小是老实话,但希望是奢的,是买来吃几口,不至对胃肠有害。
张中行
1997 年 1 月 9 日于元大都土城外